减肥之后的阴暗面

朱莉·西蒙森（Julie Simonson）经历过一次性侵犯，事后的她茫然失措，来到街对面的便利店胡乱找些能够缓解痛苦和不安的零食。不幸的是，这种应对机制的结果是习惯性的暴饮暴食，那以后体重和自卑感一同飙升。如今的西蒙森是费城的一名心理治疗师，她回忆道：“那时的我基本上是通过暴饮暴食熬那些焦虑的日子。”

多年后，50岁的西蒙森选择了手术减肥，做了胃旁路、皮肤切除、腹部整形和手臂提升等手术，成功减掉了140斤。尽管在健身教练的指导下努力控制每天的卡路里摄入量，但体重又开始反弹。

直到2023年，西蒙森的医生给她开了一种备受推崇的新减肥药物——替尔泊肽注射液（Mounjaro）¹。最后，她成功减轻了体重，并且体重没有再反弹。然而，喜悦之后显露的是减肥后的阴暗面——与之交道的人们态度截然不同，尽管她一直是同一个人。“我的兴趣没有变！幽默感没有变！本质上也没有变！”西蒙森愤慨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对我更好时，我感到沮丧，因为我与之前别无两样。”

许多人如西蒙森一样，在新型肥胖疗法的帮助下成功减重，却也面临着对肥胖恐惧的深刻反思和身份认同的转变。

新型减肥药引发的肥胖恐惧症

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GLP-1 agonists）²，作为一种创新疗法，在减重和糖尿病管理领域得到了广泛应用，并且能够带来明显的身体转变。然而，在众多美国人追求更健康的生活方式、努力减轻体重的同时，他们曾经臃肿的体态和遭受的歧视仍如影随形，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体重急剧下降后，人们展现出的新行为往往揭示了他们在减肥前所面临的歧视。康涅狄格大学人类发展学教授丽贝卡·普尔（Rebecca Puhl）指出：“成功减重后，人们可能会意识到身边人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这种变化会带来不适和焦虑，因为本质上他们并未发生改变。”对于那些实现了减重目标的个体而言，外界的赞赏并不总是愉快的经历，因为这似乎表明他们因体重变化而受到关注，而非自身的善良、才能、对社会的贡献或个性特质获得了认可。

体重污名化

在一个广泛持有肥胖偏见的社会里，不论减肥初衷是什么，也不管使用了哪种减肥手段，女性在努力减轻体重时常常遭遇更多挑战。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社会学教授阿比盖尔·萨古伊（Abigail Saguy）指出：“如果女性的体重略微超出了人们普遍认定的理想标准，就会遭到‘你能相信吗？她这么胖’的言论。女性需要在社会所认可的、狭窄的体重范围内谨慎维持体重，同时承受着更多的体重偏见。”

劳里·巴恩斯（Lauri Barnes），一位来自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的法庭记者，回想起她从杂货店走向汽车时，一群男孩的口哨声和挑逗声让她感到极度屈辱，这一不尊重的行径给巴恩斯留下深刻的心灵创伤。“那种感觉确实令人不快，”59岁的巴恩斯坦言。

成功减肥后，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伪善者。“过去体重超过200斤时，我能理解那些同样体型的人，因为我也曾经历过歧视，”巴恩斯回忆道。“听起来可能很无情，但看到体重与我过去相似的人，我会想，‘你为何不向医生求助，让自己摆脱这种重负呢？’”

专家们将这种普遍对内在偏见的反应称为“残留的污名（residual stigma）”。普尔提到：“由于体重问题，人们被严重地污名化，以至于他们在减肥成功后仍然感受到这种污名。这可能是因为人们已经将羞耻感内化，这种感觉难以消除，或者是因为他们通过药物而非仅仅通过锻炼和饮食来减肥而感到被污名化。”

杰尼·摩根（Jeni Morgan），一位来自华盛顿州温哥华的兽医助理，回忆她12岁时体重正常却参加了减肥训练营，这段经历后来引发了身体畸形恐惧症和体重增加。成年后，摩根加入“身体积极性”社会运动（译者注：该运动倡导所有人学会接受自己的身体，建立积极自身的身材观），原本认为体重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大的摩根在减重90斤之后，想法发生了改变。“我开始注意到，有更多的女孩愿意和我一起外出，”摩根说道。“人们开始觉得我更酷了，开始喜欢我，尽管我只是体重减轻了。”

摩根还是波特兰朋克和重金属音乐会的常客。某次，一位未曾交谈过的音乐家突然向她问候时，摩根感到吃惊。“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摩根吐露道。“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外表的魅力对人们的观感有多大的影响。”

瘦身特权

当人们纷纷向“减肥后的你”靠拢时，这反映出怎样的偏见呢？

普尔表示，那些被认为更接近社会审美标准的人常常与“瘦”联系在一起，这些人往往会被看作是更有魅力、更成功、更受欢迎和更令人喜爱的。

琳恩（Lynn），一位接近花甲之年的纽约精神分析师，基于职业隐私保护，接受采访时只公开了自己的名字。自从减轻了68斤后，琳恩表示 “如今，人们对我的态度明显更加友好，人们会为我拉开车门，与我进行眼神交流，并且以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方式对我表示关心。我在社交场合变得更受欢迎了。”

过去，琳恩总是担心自己无法坐进飞机的座位；现在，她经常享受到免费升级座位的待遇。然而，琳恩对于因减肥而获得的特殊待遇感到困惑；在面对肥胖者时，她刻意避免发表类似过去针对自己的贬低言论。她也承认，自己仍在努力对抗内心的体重偏见。

对抗污名化

西蒙森在拜访了一些久未谋面的朋友和家人后，她被频繁问及减肥的细节，包括减掉了多少体重、是如何减肥的，以及其他关于身材的问题。“人们对我外貌的持续反应让我感到极度不适，我甚至想要逃离自己的身体，”她说道。

在与一位密友分享了这一经历后，西蒙森得到了对方的理解和支持。“我敢肯定，大多数人如果知道他们的赞美让你感到不舒服，一定会感到震惊，”朋友在给西蒙森的短信中写道。

因此，当污名感源于与亲友互动时，与他们讨论这些经历并表达评论的伤害性是至关重要的。同时，为了抵制这种内化的污名，专家建议采用积极自我对话，用自我安慰取代自我批评。【全文完】

来源：《新闻周刊》2024年8月23日刊 | 作者：Emily Farache
原文标题：The Dark Side of Weight Loss

1. 替尔泊肽注射液（Mounjaro），通用名为tirzepatide，是一种新型的GLP-1受体激动剂，主要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和促进减重。它通过模拟肠道激素的作用，帮助调节血糖水平和减少食欲。Mounjaro以皮下注射的方式给药，临床研究显示其在降低血糖和减轻体重方面具有显著效果。 ↩︎
2. GLP-1 激动剂是一类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和肥胖症的药物，它们通过模拟胰高血糖素样肽-1（GLP-1）的作用来降低血糖并减少食欲。这类药物增强胰岛素分泌、抑制胃排空，同时减少食物摄入，有助于体重管理GLP-1激动剂以注射形式给药，对心血管也有潜在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