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恶魔

一个身材魁梧、眼睛深陷的中年男人站在一群难民面前，要求他们一个月内交出5500美元（约4万人民币），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酷刑直至交出钱或者死亡。他腰间别着手枪，身旁站着六七个持步枪的卫兵。中年男人还警告道：“杀死你们要浪费我10第纳尔。”也就是七美元（约50人民币），这是卫兵将尸体扔进沙漠前，用薄床单包裹尸体的价格。

这些难民是出逃的厄立特里亚人，而中年男人是非洲臭名昭著的人口贩子——基达尼（Kidane）。

厄立特里亚没有新闻自由，只有无限期国民兵役和随意的司法程序。在自由之家¹（Freedom House）的政治权利和公民自由年度评估中，厄立特里亚得分与朝鲜相同。（译者注：朝鲜曾被评为世界上人权状况最差的国家）如此恶劣的国家环境，迫使大量厄立特里亚人出逃。瑞典的厄立特里亚侨民问题专家梅龙-埃斯特法诺斯（Meron Estefanos）告诉记者，厄立特里亚移民数量比官方统计的要多得多。她认为，2023 年每个月有多达八千名厄立特里亚人逃离国家。

但移民交易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交易。在逃亡过程中，移民者会被中间商多次敲诈勒索，如果没有及时缴纳赎金甚至会被虐待致死。据多个消息来源称，厄立特里亚高级军官和政界人士默许了这类行为，并借此赚取利润分成。

残暴与奢靡

基达尼就是中间商之一。他50出头，出生于厄立特里亚的一个贫困家庭，高中毕业，服过兵役，在走私团伙里还算是文化人。他的生意核心不是走私而似乎是绑架和勒索。2017年左右，基达尼的勒索勾当达到顶峰，一年收入可能高达1000万美元（约7000多万人民币）。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名官员告诉记者，基达尼通过敲诈勒索积累了“巨额财富”，但很难确切地说这笔钱到底有多少——因为基达尼隐藏了一部分。

闲暇时，基达尼在阿联酋享受奢靡生活，并设立了一个地下机构来洗白他的非法盈利。他将受害者家属发来的赎金通过哈瓦拉²（Hawala）收集，之后把钱汇给他在非洲的企业或直接在阿联酋消费。哈瓦拉是一种非正式的资金转移系统，流行于阿拉伯国家和南亚。据熟悉基达尼的有关人士透露，买房子、买美容院送情人、贿赂官员等都是他的消费项目。除此之外基达尼还参与赌博和包养名人，一晚上输10万美元和赞助艺术家歌唱他的“辉煌成就”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

基达尼并不是一直富有。据一名现居乌干达的厄立特里亚侨民说，基达尼20多岁时还只是一个卖水果蔬菜的小摊贩。挣钱不多还总是因为赌牌输钱。转折点是在2000年末，那时他身无分文，渴望得到一个机会便去了苏丹。在喀土穆，基达尼遇到了在撒哈拉沙漠和地中海附近负责走私路线的人。他建立了一个所谓的“饲养员”网络：厄立特里亚侨民将其他移民带给他，然后基达尼组织穿越撒哈拉的交通。2011年，基达尼开始在利比亚活动，这是移民渡海前的最后一个目的地。2014年基达尼的势力壮大到一定程度，他在另一个城市利用某犯罪家族的势力建立了一个难民集中营。

基达尼和他的守卫让集中营的难民们一直处于恐惧中。每隔几天，就会有人被拉出来要求给家人打电话。在他们向家人倾诉自己的经历后，守卫或基达尼便借机虐待难民并向他们家人勒索赎金。吉尔玛（Girma）就是受害者之一。他脱下T恤，向记者展示了一道从肚脐到腰部以下的锯齿状疤痕。这是基达内和守卫用刀切割他身体留下的，而当时他还在和家人视频通话。最终，基达内从吉尔玛家人那里敲诈了大约9000美元（约6.5万人民币），而吉尔玛却从未见过移民渡海的那艘船。吉尔玛说，基达尼就是一个“恶魔”，“对他来说，人的生命毫无价值，他只看重钱。”

基达尼被捕

基达尼犯下了众多罪行却没有受到制裁。直到20年代中期，随着搭载难民的渡口增加，越来越多的船只超载、沉没，数千万人被淹死。欧盟这才投入大量资金，试图阻止利比亚海岸的难民过境。但无论是从挽救生命还是减少难民数量来看，这项政策都是失败的。官员的腐败、国际刑事法庭的漠不关心放任基达尼活跃在移民路线上。

2020年2月1日，贝德鲁（Fuad Bedru）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穿着连帽衫、牛仔裤和凉鞋的人。跟了一段路后，贝德鲁确定这就是基达尼，他的穿着和当初在集中营时一样。在集中营时，基达尼特别讨厌贝德鲁，一看见他就要用棍子打他。贝德鲁向附近的警察举报了基达尼。起初，基达尼还想贿赂警察和贝德鲁，甚至还尝试逃跑，但没有成功。

一名受害者说：”在埃塞俄比亚有一句谚语：’Genzeb kale bezemay menged ale’。 意思是“有钱能使鬼推磨“。2021年2月，审判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基达尼穿着黄色的囚服来到法院，但很快被带进一间浴室。几分钟后他穿着便装走出法院，消失了。基达尼用25万美元（约179万人民币）换来了逃跑。基达尼越狱后，国际刑警组织向埃塞俄比亚政府施压，要求发布针对基达尼的红色通缉令。2023年元旦，基达尼还在公寓里和两位情人调情时，阿联酋官员破门而入逮捕了他。

仍未结束的非洲难民问题

逮捕行动虽然阻止了基达尼对其他受害者的剥削，却无法终止非洲难民被贩卖。国际刑警组织负责人卡瓦纳（Kavanagh）也向记者坦白了这一点： “我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制裁基达尼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还会有其他人来填补他的空缺。”

难民悲剧仍不断发生，令人痛心。今年六月，一艘从利比亚启航、载有750多名难民的拖网渔船在希腊海岸沉没，最终只有 104人获救。而有被虐待经历的贝德鲁仍没放弃前往欧洲。他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移民路上度过的。在新的国家，他不会说当地语言，也没有什么朋友，工作很辛苦，工资还低。记者问他，是否希望自己留在故乡。”不”，他说，“待在这儿挺好的，哪怕一个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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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纽约客》11月13日刊 | 作者：Ed caesar
原文标题：Desert Captives

1. 自由之家是一个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组织，以其在民主、政治自由和人权问题上的政治倡导而闻名。该组织的年度报告《世界自由》评估了每个国家政治和公民自由的程度。来源：https://academic-accelerator.com/encyclopedia/zh-cn/freedom-house ↩︎
2. 哈瓦拉常见于中东、北非及印度次大陆的非正规资金转移系统，在传统银行体系外经营。基本运作模式：汇款人联系哈瓦拉经纪人 A 并交付欲转移给他人的资金。A 将联系收款人所在国家或地区的人员 B，由 B 向收款人交付资金。A 和 B 哈瓦拉经纪人之间将保存记录积欠净额的交易流水账。来源：https://www.acams.org/zh-hans/%E8%B5%84%E6%BA%90/%E5%8F%8D%E6%B4%97%E9%92%B1%E6%9C%AF%E8%AF%AD%E8%A1%A8#i-db2d9a1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