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密西西比的暴力历史

究竟是什么塑造了密西西比的暴力历史，为了得到答案，我只身前往西班牙，只为寻得一张年代久远的地图。

清晨的塞维利亚城早早地从睡梦中苏醒，古老的街道回荡着鸟儿的歌声以及远处的钟鸣。铺满鹅卵石的小巷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我来到这里，探寻一张已有480年历史的地图。在哥伦布¹之后的一个世纪，这里曾是全球探险的中心，到处都是从新大陆归来，讲述冒险故事的水手。而如今，这里已变得悠然恬静，一片安详。

寻找暴力历史的起点

此行是为我的新书《谷仓》搜集资料。这本书讲述的是一片36平方英里土地的历史，而这片土地就是1955年埃米特·蒂尔²（Emmett Till）被折磨致死的地方。关于密西西比三角洲地区，已经有许多书籍记录了它的故事，我也几乎把它们都翻阅完毕，这让我更加理解那片土地，也更想要试图揭示隐藏在那片冲积平原中的复杂力量，探究它的历史。然而，很多时候，单纯将故事设定在密西西比，视角往往会过于局限，容易忽视那些背后推动历史发展的力量。密西西比的故事并非自然而然地展开，它的命运被来自远方的投机者所塑造，被流经这片土地的全球资本力量所定义。要真正理解密西西比，就需要看到它的全貌，理解它的历史不应仅仅是线性的叙事，而更像是一幅拼贴画。因此，我开始寻找最早有关这片土地的地图，而这张地图正是由西班牙制图师阿隆索·德·圣克鲁斯（Alonso de Santa Cruz）于1544年所绘制的。

这张地图如今收藏在西印度群岛档案馆³里，而我此刻正站在档案馆外等待与它见面。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带我走进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我坐在18号木质阅览桌前，提出查阅那份文件的请求后，便静静等候。

未书写的命运与时代的回响

外面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马车载着游客慢慢行进。而这时，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白色的大号纸质信封，是那张地图，他缓慢又近乎夸张地把信封展开，拿出那张地图。

我将地图捧在手中，感觉非常厚重。这张地图上绘制了一个椭圆形的区域，覆盖整个密西西比三角洲，并向北延伸，谷仓所在的区域也被包含在内。圣克鲁斯标记了几处原住民聚落，但剩余大部分地区仍空白。地图上的空白处更像是预示着未来的所有事件虽尚未书写，却仿佛早已注定。这张地图是大航海时代的起点，那是一个以开采资源、建立殖民地、将原材料源源不断输送到一个日益膨胀的帝国的时代。人们甚至会为了保护利益而对别人施加暴力，与此同时，奴隶制、佃农制也应运而生，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这张地图的出现。

我久久凝视着那张地图，心中一片沉寂。或许在这张地图绘制而成的那一刻，上面空白的区域之后要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悄然注定：埃米特·蒂尔被执以私刑、1964年三名民权工作者被谋杀、1968年马丁·路德·金遭到刺杀。工业革命就是以填满每一张地图上的空白区域为驱动力，让那些能够开采资源、创造财富的人进入其中。

我反复翻看着地图，手中厚重的纸张发出轻柔的沙沙声。这张地图让我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后来，我把地图交给工作人员，走下楼梯，看到外面有一匹快马踏在石板路，后面还拉着一辆嵌着明黄色车轮的马车。塞维利亚的老城区仿佛超脱于时空。贵族们曾在这里主宰一切，他们策马征战的身影，如今已被推着婴儿车的游客所取代。这一切仿佛都在提醒人们，凡是在这里兴起的事物，也必将会在此落幕。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是圣克鲁斯的同时代人，他的小说《堂吉诃德》分两卷出版。第一卷出版于1605年，正是皇家航海图被废止、西班牙帝国日渐衰落之时。第二卷则问世于1615年，那是塞万提斯去世的前一年。这部小说生动展现了塞维利亚那个世纪的狂热与荒谬，捕捉到时代更替后余下的独特回响。

塞万提斯去世三年后，欧洲战火四起。那张地图不仅是对旧世界的描绘，更成为重塑新世界暴力秩序的工具。西班牙人发现美洲大陆、圣克鲁斯绘制地图后不到两百年，一艘满载奴隶的船只抵达了新世界，这艘船在弗吉尼亚州靠岸，与那片谷仓所在的土地相隔833英里。【全文完】

来源：《大西洋月刊》2024年10月刊 | 作者：Wright Thompson
原文标题：Mapping Mississippi's Violent Past

1. ‌15世纪到17世纪这一时期，欧洲的航海家们如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瓦斯科·达·伽马等发现了许多新的国家和地区，极大地扩展了已知世界的范围。新航路的开辟不仅促进了欧洲资本主义的发展，还推动了全球性的文化、贸易交流和殖民主义的兴起，开辟了大航海时代。 ↩︎
2. 埃米特·蒂尔（Emmett Till），一位1955年在密西西比州被残忍杀害的14岁黑人男孩。黑人男孩蒂尔的死，以及全白人陪审团驳回了对两名后来承认杀害他的白人男子的指控，引起了全国对非裔美国人在美国面临的暴行和暴力的关注，并成为民权运动的集会口号。 ↩︎
3. 该档案馆保存了大量与西班牙帝国在美洲殖民活动相关的文件、记录和文献。它主要收录了16世纪到19世纪间，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贸易、政府和宗教事务的档案，是研究西班牙殖民历史、拉丁美洲历史及其文化交流的重要资料库。 ↩︎